洪杨轶闻-清人笔记 -k8凯发棋牌

  ◎浙江乱后乐府

  浙江自辛酉遭贼攻陷,经左宗棠转战数年,至甲子岁,始行戡定。百姓辛苦流离,为贼匪所杀,为饥寒所杀,为疾疫所杀者,不知凡几。哀我人民,斯将无孑遗矣。幸爵相入浙,创立军府时即首为赈济,加意抚绥,出水火而登椎席,残民始有更生之庆。蒋泉中丞佐之,兴利除弊,各事极意讲求。马端敏公继之,劳来安集,以养以教,民乃得息其居。浙之得以熙熙攘攘,渐臻富庶者,三公之力也。

  然当贼氛甫息之时,凋弊之情形,流亡之困厄,铁人见之亦不免下泪。当时某君有《闻见篇》四章,古音古节,不减杜老之《哀江头》诸作。因备录之,俾吾浙人无忘“在莒时”也。《猪换妇》:“朝作牧猪奴,暮作牧猪奴,冀得牧猪妇,贩猪过桐庐。睦州妇人贱于肉,一妇价糜一斗粟。牧猪奴牵猪入市广,一猪卖钱数十千。将猪卖钱□买妇,中妇、少妇载满船,蓬头垢面清泪涟。我闻此语生长吁,就中亦有千金躯,嗟哉妇人猪不如。”《屋劈柴》:屋劈柴,一斧一酸辛。昔为栋与梁,今成樵与薪。市儿低价苦不就,行行绕遍江之滨。江风射人天作雪,饥腹雷鸣皮肉裂。江头巡卒欺老人,夺柴炙火趋城关。老人结舌不能语,逢人但道心中苦。明朝老人无处寻,茫茫一片江如银。”《娘煮草》:“龙游城头枭鸟哭,飞入寻常小家屋,攫食不得将攫人,黄面妇人抱儿伏:儿勿惊,娘打鸟,儿饥欲食娘煮草,当食不食儿奈何?江皖居民食草多,儿不见,门前昨日方离离,今朝无复东风吹。儿思食稻与食肉,儿胡不生太平时!”《船养姑》:

  “月弯弯,动高柳,乌蓬摇出桐江口,邻舟有妇初驾船,乱头粗服殊清妍,船声时与歌声连。月弯弯,照沙岸,明月耿耿夜将半。谁抱琵琶信手弹,三声两声摧心肝,无穷幽怨江漫漫。或言妇本江山女,名隶烟花第一部,头亭巨舰属官军,两妹亦被官军掳。妇人无夫惟有姑,有夫陷贼音信无。富商贵胄聘不得,妇去姑老将安图?呜乎,妇去姑老将安图,妇人此义羞丈夫!”

  ◎肃顺推服楚贤

  肃顺于咸丰年间始为御前大臣,贵宠用事,后遂入值军机,颇擅威福,以骄横获罪。然其人机警敏给,实为满大臣不可多得之人才。是时粤贼势甚张,而讨贼将帅之有功者,皆在湖南。朝臣如祁文端公、彭文敬公,多瞢焉不察,惟肃顺知之已深,颇能倾心推服。平时以座客谈论,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识量,胡文忠公之才略。苏常既陷,何桂清以弃城获咎。清文宗欲用胡公总督两江,肃顺曰:

  “胡林翼在湖北,措置尽善,未可挪动,不如用曾国藩督两江,则上下游俱得人矣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如其议,卒有成功。

  左文襄公之在湖南巡抚幕府也,已革永州镇樊燮控之都察院。而官文恭公督湖广,复严劾之。廷旨敕下文恭密查,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,可即就地正法。

  肃顺告其幕客湖口高心夔碧湄,心夔告衡阳王运纫秋,运告翰林院编修郭嵩焘筠仙,郭公固与左公同县,又素佩其经济,倾倒备至,闻之大惊,遣运往求救于肃顺。肃顺曰:“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,余方能启齿。”郭公方与京师潘公祖荫同值南书房,乃挽潘公疏荐文襄,而胡文忠公上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》一疏,亦荐文襄才可大用,有“名满天下,谤亦随之”之语。上果问肃顺曰:“方今天下多事,左宗棠果长军旅,自当弃瑕录用。”肃顺奏曰:“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,赞画军谋,迭著成效,骆秉章之功,皆其功也。人才难得,自当爱惜。”再请密寄官文,录中外保荐各疏,令其酌察情形办理。从之。官公知朝廷意欲用文襄,遂与僚属别商具奏结案,而文襄竟未对簿。俄而曾文正公奏荐文襄以四品京堂襄办军务,勋望遂日隆焉。

  此事为高碧湄所述。碧湄与纫秋,皆尝在肃顺家教其子者也。

  ◎胡林翼之远虑

  有合肥人刘姓,尝在胡文忠公麾下为戈什哈,既而退居乡里。尝言楚军之围安庆也,文忠曾往视师,策马登龙山,瞻眄形势,喜曰:“此处俯视安庆,如在釜底,贼虽强,不足平也。”既复驰至江滨,忽见二洋船鼓轮西上,迅如奔马,疾如飘风。文忠变色不语,勒马回营,中途呕血,几至坠马。文忠前已得疾,自是益笃。不数月薨于军中。

  盖粤贼之必灭,文忠已有成算。及见洋人之势方炽,则膏肓之症,著手为难,虽欲不忧而不可得矣。阎丹初尚书在文忠幕府,每与文忠论及洋务,文忠辄摇手闭目,神色不怡者久之,曰:“此非吾辈所能知也。”噫,世变无穷,外患方棘,惟其虑之者深,故其视之益难,而不敢以轻心掉之。此文忠之所以为文忠也。

  ◎温绍原守六合记

  温绍原字伯平,湖北江夏人,少负异才,性孝友。咸丰元年,权知六合县事。

  下车,修城垣,屯义谷,期年集事。

  二年冬粤兵初犯武昌,公曰:“六合虽小邑,然滨江屏蔽淮泗,贼乘风而下,日可千里。此要地不可玩也。”于是招募壮勇,制器械以备不虞。三年春,粤兵据江宁,陷扬州,果以千人犯六合,又分队窜扰凤、泗间。邑城四面受敌,公率众与战,敌少却,继以大队夜至。或议闭城拒守,公曰:“不出战不能守城。”

  预戒兵勇,不及贼毋发火器,夜行宜静毋哗。遂出纵马前行,众请所之,公曰:

  “惟予马足是从。”贼初由长江鼓行东下,屡陷名城,大帅遇之辄溃走,势焰方张。既至,见城小,内外寂然,心易之。公忽由间道绕出贼后,铳炮竞发,以暗击明,敌众惊溃。清兵奋前追杀,无不鼓舞争先,一以当十。敌自相冲击,死者无算。

  四年,粤兵冒难民谋入城为内应,公侦知,稽核市廛。凡城内士民,皆给符验而出入,外至者问所投舍,守城兵引往质对,以故奸宄无所容。敌掘地道,公自内掘出,先发击之。城圮,随时堵塞。先后十数战,贼屡挫衄,积功擢江宁府,加道衔。县事委于李君守城,公独任防剿。时绅士信公既深,倚公为柱石,居民客商及远近避难入城者,皆助守,不愿迁徙,誓与城为存亡。

  六年,江北大帅德兴阿,以蜚语入奏,褫公职,敌酾酒相贺。七年,何制军疏复原官,加运使衔,任事如故,一不以升黜为念。八年八月,敌由庐州大举东窜,城中兵只二千余,请于制军,益兵数千,而德帅调赴浦口。甫至而大营溃,粤军裹胁兵勇,直趋六合南关。公与宣化镇军罗玉斌等,昼出击杀,夜入巡城,妇孺皆运砖石以助,历二十余日。都司王家干力竭阵亡,粮尽援绝。公集绅士张位中等,曰:“诸公为绍原力已至矣。我死无憾,何以对阖境生灵?”语未毕,逻者报东城且破,公趋东城,而敌从西北隅入。格斗良久,身受数创,既仆,犹奋臂握拳,唾骂不绝,至胸腹破折,顶颈断裂而殁。夫人王氏投水死,子辅才同时遇害,城中百姓死者以万计。仅见宣化军逾城东逸,余者歼焉。

  先是公母就养署中,公使弟奉母出,而留王与辅材不遣,曰:“不令吾民妇子独死也。”

  又陈桂伯云:贼之初犯六合也,孙寅三等率众八千攻城。公令士卒饱食出战,而预迁城南民于城内,空室中广积薪草,灌油其中,灶底皆布火药。既战,历数时,佯败入城,追兵至城南馁甚,各就民舍炊饭,灶突火起,远近同发。公急开城,截其去路,四面伏兵兜剿,饥疲不能拒敌,杀死溺毙者过半。自武昌以下,未有如此受创者。

  ◎江南大营二次失陷

  王雪轩、方伯之擢任浙抚也,藩库实存银一百余万两。代公者爱惜小费,探船侦骑皆汰减。时金陵大营,积欠军饷甚巨,和帅虑补给无期,议每岁只发八月,遇闰减半,军士大哗。闰三月己酉,敌集诸路死党,围攻和营,前后同时火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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