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聊斋志异(清)贾茗-k8凯发棋牌

  其东肆长知生妙绝,乃醵钱二万索顾焉。其党耆旧,共较其所能者,阴教生新声,而相赞和。累旬,人莫知之。其二肆长相谓曰:“我欲各阅所佣之器于天门街,以较优劣。不胜者罚直五万,以备酒馔之用,可乎?”二肆许诺。乃邀立符契,署以保证,然后阅之。士女大和会,聚至数万。于是里胥告于贼曹,贼曹闻于京尹。四方之土,尽赴趋焉,巷无居人。自旦阅之,及亭午,历举辇舆威仪之具,西肄皆不胜,师有惭色。

  乃置层榻于南隅,有长髯者,拥铎而进,翊卫数人。于是奋髯扬眉,扼腕顿颡而登,乃歌《白马》之词。恃其夙胜,顾眄左右,旁若无人。齐声赞扬之,自以为独步一时,不可得而屈也。

  有顷,东肆长于北隅上设连榻,有乌巾少年,左右五六人,秉謔而至,即生也。整衣服,俯仰甚徐,申喉发调,容若不胜。

  乃歌《薤露》之章,举声清越。

  响振林木,曲度未终,闻者掩泣。西肆长为众所诮,益惭耻。密置所输之直于前,乃潜遁焉,四坐愕眙,莫之测也。

  先是,天子方下诏,俾外方之牧,岁一至阙下,谓之入计。时也适遇生之父在京师,与同列者易服章窃往观焉。有老竖,即生乳母婿也,见生之举措辞气,将认之而未敢,乃泫然流涕。

  生父惊而诘之。因告曰:“歌者之貌,酷似郎之亡子。”父曰:“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,奚至是耶?”言讫,亦泣。及归,竖间驰往,访于同党曰:“向歌者谁?若斯之妙欤?”皆曰:“某氏之子。”征其名,且易之矣。竖凛然大惊;徐往,迫而察之。生见竖色动,回翔将匿于众中。竖遂持其袂曰:“岂非某乎?”相持而泣。遂载以归。

  至其室,父责曰:“志行若此,污辱吾门!何施面目,复相见也?”乃徒行出,至曲江西杏园东,去其衣服,以马鞭鞭之数百。生不胜其苦而毙。父弃之而去。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,归告同党,共加伤叹。令二人赍苇席瘗焉。至,则心下微温。举之,良久,气稍通。因共荷而归,以苇筒灌勺饮,经宿乃活。月余,手足不能自举。其楚挞之处皆溃烂,秽甚。

  同辈患之,一夕,弃于道周。行路咸伤之,往往投其余食,得以充肠。十旬,方杖策而起。被布裘,裘有百结,褴褛如悬鹑。持一破瓯,巡于闾里,以乞食为事。自秋徂冬,夜入于粪壤窟室,昼则周游廛肆。一旦大雪,生为冻馁所驱,冒雪而出,乞食之声甚苦。闻见者莫不凄恻。时雪方甚,人家外户多不发。

  至安邑东门,循里垣北转第七八,有一门独启左扉,即娃之第也。生不知之,遂连声疾呼:“饥冻之甚!”音响凄切,所不忍听。娃自阁中闻之,谓侍儿曰:“此必生也。我辩其音矣。”

  连步而出。见生枯瘠疥厉,殆非人状。

  娃意感焉,乃谓曰:“岂非某郎也?”生愤懑绝倒,口不能言,颔颐而已。娃前抱其颈,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。失声长恸曰:“令子一朝及此,我之罪也!”绝而复苏。姥大骇,奔至,曰:“何也?”娃曰:“某郎。”姥遽曰:“当逐之。奈何令至此?”娃敛容却睇曰:“不然。此良家子也。

  当昔驱高车,持金装,至某之室,不逾期而荡荆且互设诡计,舍而逐之,殆非人。令其失志,不得齿于人伦。父子之道,天性也。使其情绝,杀而弃之。又困踬若此。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。生亲戚满朝,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,祸将及矣。

  况欺天负人,鬼神不,无自贻其殃也。某为姥子,迨今有二十岁矣。计其资,不啻直千金。今姥年六十余,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,当与此子别卜所诣。所诣非遥,晨昏得以温清,某愿足矣。”姥度其志不可夺,因许之。给姥之余,有百金。

  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。乃与生沐浴,易其衣服;为汤粥,通其肠;次以酥乳润其脏。旬余,方荐水陆之馔。头巾履袜,皆取珍异者衣之。未数月,肌肤稍腴,卒岁,平愈如初。异时,娃谓生曰:“体已康矣,志已壮矣。

  渊思寂虑,默想曩昔之艺业,可温习乎?”生思之,曰:“十得二三耳。”娃命车出游,生骑而从。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,令生拣而市之,计费百金,尽载以归。因令生斥弃百虑以志学,俾夜作昼,孜孜。娃常偶坐,宵分乃寐。伺其疲倦,即谕之缀诗赋。二岁而业大就,海内文籍,莫不该览。

  生谓娃曰:“可策名试艺矣。”娃曰:“未也。

  且令精熟,以俟百战。”更一年,曰:“可行矣。”于是遂一上登甲科,声振礼闱。虽前辈见其文,罔不敛衽苟羡,愿友之而不可得。娃曰:“未也。今秀士,苟获擢一科第,则自谓可以取中朝之显职,擅天下之美名。子行秽迹鄙,不侔于他士。当砻淬利器,以求再捷,方可以连衡多士,争霸群英。”

  生由是益自勤苦,声价弥甚。其年,遇大比,诏征四方之隽,生应直言极谏科,策名第一,授成都府参军。三事以降,皆其友也。将之官,娃谓生日:“今之复子本躯,某不相负也。愿以残年,归养老姥。君当结媛鼎族,以奉蒸尝。中外婚媾,无自黩也。勉思自爱。某从此去矣。”生泣曰:“子若弃我,当自刭以就死。”娃固辞不从,生勤请弥恳。娃曰:“送子涉江,至于剑门,当令我回。”生许诺。

  月余,至剑门。未及发而除书至,生父由常州诏入,拜成都尹,兼剑南采访使。泱辰,父到。生因投刺,谒于邮亭。父不敢认,见其祖父官讳,方大惊,命登阶,抚背恸哭移时,曰:“吾与尔父子如初。”因诘其由,具陈其本末。大奇之,诘娃安在。曰:“送某至此,当令复还。”父曰:“不可。”翌日,命驾与生先之成都,留娃于剑门,筑别馆以处之。明日,命媒氏通二姓之好,备六礼以迎之,遂如秦晋之偶。娃既备礼,岁时伏腊,妇道甚修,治家严整,极为亲所眷。向后数岁,生父母偕殁,持孝甚至。有灵芝产于倚庐,一穗三秀。本道上闻。

  又有白燕数十,巢其层甍。天子异之,宠锡加等。终制,累迁清显之任。十年间,至数郡。娃封汧国夫人。有四子,皆为大官,其卑者犹为太原尹。弟兄姻媾皆甲门,内外隆盛,莫之与京。嗟乎!倡荡之姬,节行如是,虽古先烈女,不能逾也。焉得不为之叹息哉!予伯祖尝牧晋州,转户部,为水陆运使。三任皆与生为代,故谙详其事。贞元中,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,因遂述汧国之事。公佐拊掌竦听,命予为传。乃握管儒翰,疏而存之。

  时乙亥岁秋八月,太原白行简云。

  素娥

  宜兴吴生,白皙疏秀,玉立亭亭,俨然裙屐少年也。岁试澄江,寓天宁寺前某吏家。夜梦女子来,与之缱绻;晓而遗泄,以为梦幻。次夕复然,异之。逾夕,留烛以觇其异。

  目甫交,觉有人据腹上。微开目,则一少女,妙曼无俦;启衾纳之,即与纵送。女若不胜,曰:“狂郎憨猛如是,弱质何堪?”细诘生平,女言为狐,蒋氏素蛾,与君宿缘,愿偕终老。生言家固有妻,恐不相容。素言无妨。由是来无虚夕。谈制艺诗文,极有理法;兼长音律,旁涉星卜诸杂艺。生出所作,丹黄无不中款。因劝吴曰:“子非功名中人,多不过掇一芹,惟安乐寿考,可拟散仙,非措大可及也。”同寓生闻吴室中哝哝与人语,窥之,见与一人坐,排户入,已失所在。疑为邪祟,劝令易室,诺之。是夕女至,曰:“野合胡可久?我将先归,拜谒太公翁姑,庶不以私奔为人窃笑也。”遂去。吴祖,名诸生,年六十余,适自邑归,道遇一媪携女郎,就问吴住址。翁曰:“此小孙,诘之何为?”妪曰:“息女已字郎君,特送之来拜见尊氏。翁即太公耶?”翁骇愕,疑孙在郡或有成说,偕归。晓之曰:“小孙已娶二年。我家寒素,不能多添食指,勿自误。”妪曰:“稔知君家娘子贤,便为姊妹行,渠侬所愿;糟糠荆布,固能甘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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